【天黑/青子青】記於十年之前、十年之後
高中的自己與他,如今回想起來只剩一股酸澀的滋味。
李子碩多次詢問自己,到底對周若青的感情從何而來?又該往哪裡去?想破了頭也想不出起點,但最終的結果總是中止在朋友二字。說不出口的喜歡、無法理解的親吻,只能逐漸被掩埋在記憶裡,包含那些曾經的快樂,以及最後分崩離析的群體關係,都將隨著時間一同消逝。
而他畏怯卻真摯的秘密,也會深埋土堆裡,直到全數腐爛。
曾經他是這麼以為的……
一、天臺
「喂,子碩。」周若青走進登山社社辦,看見李子碩一個人背對著門口坐著,呼喊了一聲,對方卻完全沒有反應,一個勁地看著前方發呆,全然沒發現自己走近,也沒聽見自己的聲音。
「子碩、李子碩!」猛搖晃了一下好友的肩膀,才看見呆滯的李子碩如大夢初醒,急急忙忙回頭,眼睛瞪得老大。而本來慌亂的神情在看清是周若青後,先是平緩了下來,卻又彷彿想起什麼似地別開眼神。
『真像小動物。』周若青腦海馬上浮現這個想法。
「是若青喔,嚇我一跳。」輕嘆口氣,李子碩試著讓口氣不顯得太緊張。
「明明是你在發呆,完全沒聽到我叫你好不好。幹嘛?嚇成這樣,是有做什麼虧心事?」
回想起幾天前在天臺的事情,李子碩開始不自覺地整理桌上的文件,企圖掩飾自己的心慌:「沒啦,在想之後登山社活動的事情。」
幾天前的晚上、校慶後的那晚,周若青帶上一手啤酒,抓著李子碩到學校天臺,抒發被女友甩的不滿與不甘心。喝得爛醉的周若青一反平日的灑脫,死賴在李子碩身上,重複問道:「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差?會不會覺得我很差?」
李子碩無奈地推開周若青,一邊收拾空酒罐,一邊從高處看著醉倒在地上的朋友,想著:『你很好,一直都很好,不然我也不會喜歡你。』但是這些內心話一句都說不出口,因為這是一份隱忍很久的愛慕,當確認了以後,就持續折磨著自己的愛慕。
他真的寧願只是青春時期一時的迷惘或錯覺,只是對於好友的依賴與信賴。可惜事與願違,在兩人交情越來越好之後,無法忽視的情感越來越巨大、越來越洶湧,就像大浪撲面而來。
說不清、道不出,持續被沖刷著。
無法細數是第幾次陪伴失戀的周若青吐苦水。雖然周若青身邊不乏告白者與追求者,但交往後卻時常嚐到失戀的滋味,他並不是一個濫情的人,即使看起來不太正經、有些孩子脾氣,但是李子碩知道在不羈的表象下,每一次戀情都是認真以對,所以要放下更是痛苦與難過。而陪著他宣洩的總是李子碩,那個一味向著周若青的李子碩。
可是接下來的發展,卻不在李子碩的預想之內。
他被吻了,與喝醉的周若青接吻了。
當下的震驚可想而知,李子碩無法推斷好友混濁卻深邃的眼神代表什麼意思,也不知道對方是酒醉還是清醒,直到第二次感受到對方的氣息湊近,即便想推開也已經失了力氣。腦袋一片混亂,心動、驚疑、高興、痛楚……,紛雜的情緒湧上,但全身爬滿麻痺感、無法動彈,只餘眼睛痠澀地要掉下眼水。
最後,他選擇了逃跑,放周若青在天臺,一個人蜷在樓梯間抱頭哭泣……
「喂,你今天怎麼回事啊?一直神遊。」周若青伸手拍李子碩的頭,重新喚回對方不知道飄到哪裡的思緒。
「哈?你剛剛說什麼?」
「我說,要不要放學後去吃雞排!」
「喔、喔,好啊。」
「那找欣怡一起吧,順便買珍奶請他,他之前借我的國文筆記超有用。」
瞧著將雙掌交叉撐在腦後,一屁股坐在自己身旁,自顧自盤算著等會行程的周若青,李子碩有一肚子的話想問──關於那一晚的舉動、那一晚的記憶,以及對自己的想法,太多太多的話堵在嘴邊,終究沒能開口。
周若青與李子碩是個性截然不同的兩個人,卻是登山社感情最好、最無話不談的好友,不論是周若青還是李子碩,都自認相當理解對方,但有些秘密卻只能深藏,或許一輩子都沒辦法對彼此揭開。
李子碩決定將這些秘密擺在心口的裂縫中,想嘗試埋葬它們、假裝不知道,但比誰都明白,秘密與疑問早已經變成如影隨行的傷口,看似慢慢癒合,卻不間斷地隱隱作痛,甚至在自以為忘記以後又被撕開、流出膿水,時時提醒著自己,這是一道未解且不能碰觸的謎,是一個簡單卻解不開的結。
只有在錄製時光膠囊時,才能對著錄影機,緩慢地吐露心聲。
此時他對於未來的祈望,除了自己,無人聽見。
2017.03.0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