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天黑/青子青】記於十年之前、十年之後
*搭配BGM--艷火
五、起步與向前
(一)
經過這些天來的事情及不停歇的偵訊過程,李子碩現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覺,讓疲憊的身心徹底休息、讓所有思考先中止一段時間。離開警局、與眾人道別後,他茫然地往大街走去,四周依然是嘈雜到刺耳的聲響,腦袋卻一片空白。
一個低鳴的機車聲逐漸靠近,並停靠在李子碩前方幾步遠的人行道旁,周若青將安全帽前罩掀起,將他叫住。
「子碩,你怎麼回去?坐公車?」
「嗯,我沒騎車。」
「那我載你。」周若青邊說邊抓起車上另一頂小巧的安全帽,遞給李子碩。
「好啊。」頓了下,李子碩接過安全帽、跨上後座。高中三年,他沒有少坐過周若青的腳踏車,但十年後,一切都是那麼陌生,甚至連雙手要抓住哪裡都有些不知所措。吶吶地報上租屋處附近的標的物後,對方只說了句「抓緊了」,就向前奔馳而去。
周若青的車速如同他過去騎腳踏車時一樣,速度相當快,也幸虧如此,原本黏膩悶熱的空氣,被呼嘯的風帶走,讓李子碩的腦袋稍微清晰了一點。眼前的背影比印象中的要寬厚,他們都長大了,經過許多彼此不知道的事情,他已經不是高中的李子碩,周若青也不再是高中的周若青,他們正一點一點被快速變化、混亂的世界吞沒,卻也一步一步嘗試在裡頭摸索出更好的自己。
周若青的灰綠色外套隨著風吹擺動,讓李子碩突然有了一絲絲的煩躁,想抓住外套邊角,卻只是更緊地握住身後的金屬桿,這時他才發現車速比起一開始要慢上許多。
「子碩。」一路沉默的周若青突然出聲。
「嗯?」
「其實……我除了見過藍毅聰,也有跟欣怡聯絡。」周若青像是在等待李子碩的反應,遲遲沒有接下一句話。
李子碩想了想,伸出一隻手抓住周若青的外套,並略往前傾靠,低聲說:「我在聽。」
而周若青聽見後,輕吐出口氣,續道:「藍綺的弊案是我告訴欣怡的,我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。」雖然是用略顯平淡的語調敘說著,但是在他身後的李子碩知道,周若青僵硬的身軀透露著最深的不安與懺悔。
然而他卻連一句寬慰的話都說不出口。是他們每一個人的舉動,導致事態演變至此,以及好友們的死亡,但如今連面對面道歉都辦不到,所以再多的安慰都顯得虛假。
「之後……找一天去看欣怡吧。」至少再跟欣怡說說話、聊聊天。
「好,我們再約。」
周若青載著李子碩回到久違的家,李子碩提醒周若青記得好好養傷,彼此道了保重後就此分別。
走進一個人的租屋處,李子碩立刻將自己拋進窄小的單人床裡。已經連梳洗的力氣都沒有了,只想躺在熟悉的床上,用棉被緊緊包裹住身體。事與願違的是,全身即使透著想要入睡的倦意,腦海卻亂七八糟地播放著這幾天的畫面,以及周若青的道歉與感謝。
似乎要讓所有的事情都在此次的聚會宣告結束,當初不願意公開的話語和心情,都在最後落下了句點。
他也相同。
早在將時光膠囊的帶子親手遞交給洪曉彤的時候,李子碩覺得心裡某個不願意攤在別人面前的區塊已經鬆動,他們一同經歷了掙扎、害怕、猜忌的過程,但他卻說什麼都不願再一次眼睜睜看著登山社的大家步上分裂一途,既然如此,又有什麼不可以坦白。
而下山前周若青的所說與所做,對他來說只是一種徹底的救贖,或許也是一把解開多年枷鎖的鑰匙。在愛情這一關,他總是恐懼多於欣喜,害怕的不是被拒絕,而是不被這個世界所接納。但是現在的他很明白,不論情感走向為何,都會有人支持、接受自己,這樣就夠了。至於對於周若青的喜歡,在這十年間早已變成執念,如今也該放下、好好向前,十年前的願望、十年間的停滯,總得有個句點。
(二)
今天,是九月三日,也是白欣怡的忌日。一年前,登山社的八人就是從九月三日開始,經歷一場想都沒想過的噩夢。李子碩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,但是對他而言,高中的那個登山社已經宣告結束,如今的他們卻重新開始了,不論各自懷著什麼企盼、不捨或愧疚,都要走下去。
已經一年了啊。李子碩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。
隨意從衣櫥裡翻出白色的上衣與卡其褲,李子碩換上衣服準備赴約,赴與友人和周若青的約。今天不僅與朋友出去散心,晚上還跟周若青約好一塊吃個飯。距離上次見面,相隔了好長的時間,雖然去年分別時,兩人說好保持聯絡,但這一年之間,除了大家一起去弔祭白欣怡與陳亞正,以及前往法庭聆聽對於陸柏蒼的審判,他與周若青並沒有單獨碰過面。
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?下週日我晚上休假。』一週前,周若青突然傳來訊息,李子碩看了下時間,發現是欣怡的忌日後,答應了周若青的邀約。
都一年了,應該沒問題吧。李子碩不斷這麼告訴自己,企圖使浮動的心情冷靜下來,雖然他很清楚成效並沒有太好……
『反正就先見面再說吧!』一邊在心裡說著,李子碩一邊鎖上房門,前往約定的地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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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子碩跟友人道別後,就在與周若青約好的地方等候著。天空也逐漸從橘黃的色彩轉為深沉的灰,眼看著就要天黑,李子碩莫名覺得心底混亂的聲音好像也跟著安靜了下來。周遭的街燈開始一一亮起,他隨意地坐在花圃的一角,望著燈下撲騰的飛蛾發起呆,連時間都忘了要注意。
另一頭,周若青正急沖沖地趕來,手裡抓著手機,反覆確認是不是有李子碩發來的訊息。因為被臨時的工作絆住,他半小時前就傳了留言告知會遲到,但什麼回覆都沒收到,甚至連已讀也沒有,一度讓他懷疑李子碩是不是已經離開,結果對方只是像個雕像般呆坐在騎樓角落。
確認對方還在等他,周若青緩下奔跑的步伐,慢慢走近。
「喂!」輕拍了一下友人的肩,周若青語氣有些埋怨,「都不看Line的。」
「喔,我手機調靜音,沒注意到。」李子碩低頭看了一眼未讀訊息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接著上下打量周若青,忍不住皺眉,「看你穿這樣好不習慣。」
「我也不想,來不及把西裝換掉。」
「我是覺得你的品味有點怪。」
「你是有好到哪裡去,還不是常穿著奇怪的T恤。」周若青不滿地回應,片刻後,兩人都噗哧一笑。
「半斤八兩耶。」李子碩還在輕笑著,覺得一開始懸著的心,稍微放下了些。
兩人一邊閒聊,一邊前往預定的餐館,入座後,一打開話匣子,對話就沒有停下來過。他們聊著彼此的近況、其他人的近況,還有一些過去的回憶,以及沒有參與到的十年光陰。本以為會很僵硬的相聚,出乎意料的輕鬆,尤其在共享了某些秘密、共同經歷了他人所無法想像的事件以後,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隔閡,時間也沒有消磨他們過多的默契,只是話語不再衝動地說出口,兩人的想法也成熟許多。
「今天上午我有看到你跟你……朋友?」想起送顧客離開時看見的身影,周若青問道。
「怎麼會看到?你不是在上班嗎?」
「你們剛好經過我工作的地方啊。」喝了口水,周若青繼續剛剛的問題:「所以那是你朋友?還是同事?」
「朋友,前陣子認識的,我們都有去參加同志活動,很聊得來。」包含性向的事,李子碩已不再對周若青有所隱瞞。
「是嗎……」似乎對於李子碩的坦白感到開心,周若青勾起一個淺笑,「對了,你搭捷運過來的?」
「嗯,今天跑了不少地方,所以沒有騎車。」
「那等一下我載你回去。」
「好啊。」
結完帳,周若青領著李子碩走到停車場,跟一年前一樣,一樣的機車、一樣的安全帽,李子碩的心跳也一樣跳得比平時要快些。坐上後座,正要說出地址,周若青只是搖搖頭,說著還記得位置,就像一年前他們從警局離開時一般,載著他飛快地穿梭在車陣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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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下次真的不要再穿著這套西裝騎這台車了,很不搭。」下了車,脫掉安全帽之後,李子碩看著一身西裝、將瀏海都梳到後頭的周若青,還是覺得不太能適應,或許是覺得率性、自在的風格更適合他,又或者那種裝扮更像他平時給人的感覺。
周若青按耐住翻白眼的衝動,伸手順勢接過安全帽,「之後碰面前換掉可以了吧,是有沒有這麼在意,不會還在記恨我以前說你眼鏡很蠢的事情……」說到一半,周若青停了下來。兩人同時想起十年前錄製的時光膠囊,這麼久以來都被避開的話題,卻在不經意間被提及。
「那副眼鏡到底哪裡不好。」李子碩忍不住小聲嘟噥,但周若青還是清楚的聽見。
「已經不戴眼鏡了嗎?」
「很久都沒戴了,不戴眼鏡看起來比較成熟。」李子碩沒有說出,高中時的圓框眼鏡依舊被很好的收在書櫃裡,捨不得丟棄。
「你戴不戴眼鏡看起來都沒有比較成熟好嗎。」不論過去還是現在,歲月好像都沒在眼前的人身上留下太多痕跡。周若青直盯著李子碩的臉龐,在腦袋還沒反應過來前,話已經出口:「我現在倒是希望你什麼都沒變。」但剛說完,他就有點後悔了。他發現李子碩明顯地愣住,眼睛裡滿溢著困惑,頓時兩個人之間相對無言。
「子碩……」
周若青覺得自己應該要先打破沉默,但搶在他開口前,李子碩就已經收拾好了表情,率先說道:「多少都有點變啦!不過看起來的確沒有你變得多。沒像你一樣,弄這個髮型,看起來像大叔……」
「你很煩欸,是住海邊喔,管這麼寬。」打斷李子碩的話,周若青無奈的一笑,剛才想說的話突然沒了底氣,「上樓吧,你上樓後我就回去了。」
「那你路上小心,再見。」
「再見。」
周若青抓緊手中的安全帽,望著李子碩走進公寓,卻遲遲不肯離去。
與李子碩約好碰面的前幾夜,周若青輾轉反側,除了期待,還有更多是漫延開來的悸動,最初懵懵懂懂的心思,一年前未沉澱完全的心情,時刻在發酵,尤其兩人獨處時,難以言喻的動搖不斷啃食著周若青。
他不懂,自己希望李子碩哪裡不要改變?他又有什麼資格說出口?到底想多挽留什麼?在盼望著什麼?只要一直是朋友,看著李子碩過得很好,可以實現面對自我的願望,可以取回以往燦爛的笑容,不就夠了嗎?
一股油然而生的怒氣直衝腦門,那是對自身的憤怒與怨懟。人真的是不會饜足的動物,他痛恨這樣的自己。
再看了一眼李子碩身影消失的地方,周若青發動機車,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巷弄的盡頭。
而李子碩直到聽見引擎聲遠去,才離開窗邊,趴臥在床上。周若青話裡、眼神裡的意涵,他都無法理得清楚,但是無所謂了。喜歡的心情、告白的語句,透過十年前的自己,想必已經好好的傳遞出去。未來有更多的可能,他想去、也會去追求,不用讓目光永遠追隨著那一個放在心中多年的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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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若青放任自己在遠離城鎮的馬路上狂飆,黑暗中只剩下幾盞街燈與車燈筆直地照亮前方的路。漸漸地,四周的光線與車輛越來越少,但他聽見海浪的聲音越來越近,不出多久,大海就出現在眼前。
將機車停在路旁,周若青褪去西裝外套,走向暗夜裡的海洋。站立在岸邊,任由海浪沖刷著腳踝、細沙在腳趾間流動,剛剛的躁動才逐漸平復下來。
周若青知道高中時期的李子碩喜歡山也喜歡海,登山社活動的時候,他們爬山;假日的時候,他們也會選擇看海。雖然去的地方都不會離家太遠,但是一起玩樂的時光總是充滿歡笑,無時無刻都有新鮮感,以及青春無可替代的一股衝勁與狂放。高中所有朋友裡,他們兩人靠得最近,近到幾乎形影不離的程度,就算曾經因為周若青有了女友的關係,相處的時間減少,但不論是在校還是課餘,在那些有記憶的片段裡,一定都有李子碩的身影。
高中三年,周若青回過頭,總會看見李子碩。高中畢業後,他們的關係停擺了十年,如今,李子碩轉身了、前進了,他再回頭,還會看見他嗎?
向著大海再往前走了幾步,讓海水幾乎淹沒小腿,周若青坐下來、往後一躺,鹹澀的味道立刻從四面八方湧來,甚至蓋過了口鼻、流進眼中。
他痛得閉起眼睛,腦中的聲音卻無法順利關閉。
隔了這麼久,回想起十年前對李子碩的感情,或許曾經無限地接近於愛情,心動是有的、在意也是有的,如果不是被自己親手扼殺掉的話,如果當時沒有迴避,而是踏出一步,現在他們的距離可能不會離得如此遙遠……
「太遲了!」周若青對著漆黑的天空喊道:「太遲了、太遲……」退去又湧上的海水嗆進喉嚨,再多的話都消失在猛烈的咳嗽裡。
直到咳到幾乎脫力,周若青才重新撐起身體,大口大口地呼吸著、喘息著。如果說過去的感情已然太遲,現在還可以重新開始。李子碩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擺脫身上的桎梏,那他要花多少年,才能補回被遺落在紛亂歲月中的情感?
有些錯過就是錯過,但他還能夠試著盡力去彌補。從此刻起,就換他來追趕,換他付出時間與氣力去站到李子碩的身旁。
Fin.
這應該是《記於十年之前、十年之後》最後一篇了,或者說是跟原劇結局劇情有直接相關的最後一篇。掙扎了好久,一直不能肯定要讓子碩和若青有什麼樣的關係,還有兩個人下山後對對方的心意、態度是什麼……,光想著就讓人頭疼啊!
雖然很氣周若青,但是總覺得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,也該有所成長了吧!不論是祝福也好、喜歡也罷,都要學會去面對自己一直閃避著的事情,大概就是在這樣的想法下,完成了這篇。
2017.04.20